近段时间，美国举起单边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大棒，在全球范围内挑起贸易战，这让以世贸组织为代表的多边贸易体制面临空前挑战。美国的一系列举动将严重影响世贸组织的正常运行，甚至使之陷入瘫痪。如何应对单边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维护多边贸易体制，已成为世贸组织最紧迫和棘手的问题。本报特邀权威专家，围绕上述议题建言献策。

专家圆桌

中国世界贸易组织研究会副会长霍建国商务部研究院世界经济研究所所长梁艳芬对外经贸大学中国世界贸易组织研究院副院长屠新泉

（排名不分先后）

Q1

美国单边主义给世贸组织带来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霍建国：可以说目前世贸组织处于历史发展的最困难的阶段。美国总统特朗普宣扬的“美国第一”理念已进入到膨胀阶段，其结果是只要美国得不到的都会全力反对或阻挠。美国的做法不仅对全球贸易和世界经济复苏带来严重的冲击和影响，更严重的是其正在挑战世贸组织的权威和存在的价值。二战以来国际社会努力建立的国际多边贸易体制一旦失去作用，就意味着现有的国际多边规则将面临推倒重来的可能。目前，大多数国家仍认为现有规则虽存在不足之处，但是约束力依然存在，而新的规则如何确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通过广泛协商及大国的努力配合才可以完成。从目前美国的态度及表现推测，至少近期是看不到这种可能的。另一种可能是，重新打造一个没有美国参加的多边规则体系，这一可能实际上已经提到议事日程上来，大家期盼着美国会主动提出退出，等于给了世贸组织一次难得的机遇。现在需要大家一起反思到底应该怎么推动世贸组织改革。

梁艳芬：美国单边主义令世贸组织雪上加霜。特朗普上台后大张旗鼓地提出“美国优先”，并试图透过操纵各类经济组织达到控制全球话语权的目的。美国数度批评世贸组织对其不公，扬言要退出。最近美国还起草了《美国公平互惠关税法案》，主张其最惠国待遇原则不再遵守世贸组织的约定，同时将自行制定约束税率等。美国的做法是对国际规则的公开挑衅，是对全球贸易体系的公开宣战，这无疑增添了国际经济环境和贸易秩序的动荡及风险。一个时期以来，世贸组织多哈回合谈判迟迟难以取得成果，已经使世贸组织处于一个较为困难的时期。美国试图用其国内法取代世贸组织规则，以强权而非协商来解决贸易争端，对世贸组织的挑战不是短期的，不是局部的，而是长期且全面和严峻的考验。

屠新泉：美国是世界最大经济体，长期以来作为世贸组织事实上的领导者，其行为对多边贸易体制具有重大影响。从历史上看，美国为世贸组织与关税及贸易总协定的创建和发展作出过重要的积极贡献，但是美国在20世纪70~80年代也出现了单边主义的逆流。在世贸组织成立之后，美国总体上较好地遵守了多边规则。但特朗普政府上台之后，美国不仅继续滥用反倾销、反补贴等贸易救济措施，还首次以国家安全为借口，运用232条款限制钢铁和铝的进口，还再次使用301条款对数百亿美元的中国产品加征关税。这一做法既是对世贸组织规则明目张胆的违反和挑衅，也是对美国政府作出的明确承诺的违背，向所有世贸组织成员表明，美国已经无意遵守这一由美国领导创建、所有成员共同遵守的国际行为规范。这种单边主义的做法对世贸组织而言极大破坏了其权威性和约束力，树立了一个极其负面的典型，是对国际法原则和精神的践踏，是一种强权即公理的强盗逻辑在全球贸易事务中的典型表现。

Q2

世贸组织该如何应对单边主义和保护主义的挑战？

霍建国：世贸组织目前应更加积极主动地应对美国单边主义的错误做法。首先，应对美国的232和301的法律应用提出质疑，指出美国行为及其做法同世贸组织规则的矛盾之处，并强调应回到世贸组织框架下协调解决，以树立世贸组织的权威性。其次，希望世贸组织总干事可考虑率团赴美，面对当前多种形式的关税战主动说服美国发挥囯际组织的协调作用，以避免爆发全面的贸易战，维护全球贸易的稳定发展。最后，世贸组织要针对当前国际贸易保护主义的新动向及主要贸易伙伴发生的关税冲突召开紧急会议，讨论如何制止贸易战的可能做法，向全世界发出号召共同谴责并抵制贸易保护主义，坚决悍卫自由贸易原则。无论这种做法最终是否有效，至少表明了世贸组织的立场，树立其权威性。

梁艳芬：首先，世贸组织应旗帜鲜明地反对单边主义和保护主义。世贸组织是国际贸易的基石，是全球贸易健康有序发展的支柱。其成员从最初的几十个，发展到目前的164个，完全是受益于开放、透明、包容、非歧视的多边规则，以及最惠国差别待遇给发展中国家提供的机遇、“发展与援助”对最不发达国家的帮助。无论个别国家怎样破坏世贸组织的生态环境，世贸组织作为解决全球贸易问题主渠道的地位都不会改变。其次，世贸组织应旗帜鲜明地维护多边贸易体制的权威性和有效性，大力宣传世贸组织所取得的成就，提高自身话语权，同时呼吁各成员为多边体制建设多作贡献，而不是拆台和破坏。世贸组织还应密切关注发达成员和发展中成员的不同关切，鼓励所有成员对未来多边贸易体制的改革献计献策。

屠新泉：世贸组织作为一个成员驱动的国际组织，其行为在相当程度上受到美国这样关键成员的影响，但是美国并不能完全代表或左右世贸组织。虽然世贸组织规则是在美国领导下建立的，但其运作具有自身的逻辑和规律，其他世贸组织成员更不应受到美国的错误影响。因此，对世贸组织来说，尤其是除美国之外的世贸组织成员来说，团结起来坚决反对美国的单边主义和贸易主义，维护世贸组织这一多边平台的有效性和权威性是当前最有力的应对措施。一方面，世贸组织成员应当积极运用世贸组织的争端解决机制，对美国的单边保护主义行为进行法理上和道义上的批判，即使由于美国的阻挠上诉机构无法正常运作，世贸组织争端解决机构依然可以通过专家组报告对美国的违法行为予以有力的认定和谴责；另一方面，世贸组织成员应当采取协调行动，对美国的单边措施给予有力的回应和反制，只有让美国感受到单边措施给自己的利益带来巨大的伤害，才能让美国清醒地意识到，即使是最强大的国家也不能为所欲为，也不能利用强权征服全世界。

Q3

世贸组织是否要作出变革来改变目前这种局面？

霍建国：近年来，对世贸组织改革的呼声日益增多，美国、欧盟都在不停地发出改革的呼声，应引起中国高度重视，避免欧美国家以改革为由，设置新的不利于中国的规章制度。尽管中国在国际场合经常表示坚定支持多边贸易体制，但针对世贸组织存在的弱点和不足，中国应积极主动地参与，推动改革。这是一个大国应尽的职责。另外值得探讨的是，世贸组织现在的议题过于分散，比如在讨论服务业开放市场、非农产品关税、减少农业补贴，甚至农产品的一些保障措施时，这些问题都很难统一。目前来看，世贸组织应该集中在几个较容易达成一致的议题上寻求突破，树立威信。如果能够先帮大家解决一点现实问题，有可能还会受到更多接受和拥护。反之，如果还是想把多哈回合谈判的议题都结束了，再启动新的议题，现在仍看不到明显的希望。

梁艳芬：目前世贸组织成员有164个，相互之间的确存在发展方式、发展阶段、发展水平的差距。但之所以能成为世贸组织成员，其根本原因是，世贸组织一贯秉持的最惠国待遇、国民待遇、公平贸易和透明度原则是成员普遍接受的，且愿意遵守的原则。因此，世贸组织的改革方向依然应坚持已有基本原则，为全体成员谋福利，而不能成为个别成员的独角戏舞台。

世贸组织必须作出变革走出目前的僵局。在相互尊重且平等的基础上，就各成员关注关切的问题进行协商：一是进一步提高决策机制的效率，既不得滥用世贸组织体制赋予的一票否决权，也不能完全受困于协商一致；二是保持多边体制的独立性，单一成员不得干涉机构的人事人选问题；三是对于破坏机制、不遵守规则的成员的退出，应商讨建立成员退出机制，形成类似英国“脱欧”的法定程序和规章制度及纪律约束机制。

屠新泉：客观地来看，世贸组织体制和规则确实存在需要改进的地方。由于中国等新兴经济体的崛起及其在经济体制上的一些不同于西方国家的特征，发达国家和新兴大国之间对世贸组织规则的理解和世贸组织体制的运用有相当大的分歧。这些分歧以现有的谈判模式无法得到有效弥合，进而限制了世贸组织谈判功能的发挥，削弱了发达国家尤其是跨国公司对世贸组织体制的兴趣。

对世贸组织进行改革是为了让世贸组织更好地反映国际贸易发展的现实，也是为了让不同发展水平的成员有更加适应其发展水平的规则体系，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任何成员都不得倚仗其经济力量肆意破坏既有规则。中国与美国单边主义坚决进行斗争正是为了捍卫多边贸易体制，同时也为改革和完善多边贸易体制创造必要的条件。中国作为新兴大国中的最大经济体和贸易体，应当结合入世以来中国取得的经济和贸易成就以及自身扩大改革开放的需求，对一些发达国家政府和企业关注的议题给予回应，并在谈判方式和目标上保持更大的灵活性。同时，也要旗帜鲜明地指出发达国家在农业补贴、农产品贸易壁垒、技术出口限制、技术性贸易壁垒等领域存在的严重问题，推动相关成员达成权利、义务更加平衡的一系列规则.